我的试管宝宝日记：当希望开出花

"亲爱的，我们试试试管吧。"三年前那个春夜，我和丈夫在阳台上数着第三次自然受孕失败的检查单，月光把他的白发照得发亮。我摸着无名指上被体温焐热的婚戒，突然听见自己这样说，尾音散在风里，像蒲公英的绒毛轻轻落定。

清晨六点的《茉莉花》闹铃还没唱完，我已经蹦跳着拉开冰箱，冷藏室里挨挨挤挤的促排针剂活像一队蓄势待发的萤火虫，淡蓝玻璃瓶在晨光里折射出彩虹光斑。"今天该换左边打啦！"我掀着睡衣冲厨房喊，丈夫举着温好的注射笔小跑过来，针尖还挑着缕面包香气。酒精棉擦过肚皮时我故意缩脖子，他立刻配合着发出"嘶——"的夸张抽气声，我们总把消毒步骤演成滑稽短剧，仿佛那些冰凉的擦拭是魔法师在给肚皮画守护符。

推药时我总爱盯着窗帘上浮动的光斑，想象每个小光点都是未来宝宝的星座图。药液在皮下漫开时不像酸胀倒像发芽，有次我突发奇想戳了戳微鼓的肚皮："快看！这是丘比特的吻痕！"丈夫便煞有介事地掏出手机拍特写："得存证据，以后告诉宝宝妈妈打针时都在冒粉红泡泡。"某天发现肚脐周围被擦出片片金棕色，我们竟用眼线笔在酒精斑上画了圈小太阳，还特意发家庭群宣布这是"好孕辐射纹"。

最后一针那日，我系着印满小火箭的围裙在厨房煎蛋。丈夫突然单膝跪地举着空针管："恭贺皇后完成银河播种计划！"金属针尖挑着滴晨露，在朝阳里闪成钻石模样。我们碰杯般对击注射笔，牛奶杯撞出清亮声响，窗外白玉兰正噼里啪啦地绽开，像天空在为我们放礼花。

取卵当天，手术室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，护士给我盖上加热到38度的毛毯时，我恍惚想起小时候发烧时母亲裹住我的棉被。麻醉剂顺着静脉流进来，眼前的无影灯突然变成了沾着露珠的蒲公英，绒毛里藏着一颗颗发光的卵子。醒来后丈夫却神秘兮兮掏出一支棒棒糖："护士说取到了十六颗小星星，喏，奖励我们勇敢的宇航员妈妈。"

移植后的头三天，我把自己活成了童话里的豌豆公主。躺在铺了三层软垫的沙发上，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，仿佛稍微震动就会惊跑正在找家的胚胎。丈夫递水杯时玻璃相碰的脆响，都能让我神经质地按住小腹。半夜突然惊醒，摸黑打开手机手电筒照向天花板——听说强光会影响着床，这个荒谬的念头让我在黑暗里举着手机僵成雕塑，直到手臂酸麻才惊觉自己有多傻。

移植当天，李宝香医生特意让护士加了条毛毯，低头操作时还不忘开玩笑：“宝宝马上要住进超豪华小房子啦，妈妈可要开心点呀”！她的幽默瞬间冲淡了恐惧。移植结束，她悄悄对我说：“现在开始，你只管相信自己和宝宝，剩下的交给我们”。

第四天开始对着日历画正字，笔尖悬在"着床窗口期"的红框上打转。我鬼使神差地抓起彩色铅笔，在日历空白处画了棵不断分叉的树，每根枝桠都标注着幻想中的可能："今天该长出绒毛膜了吧？""说不定正在分泌HCG呢。"铅笔芯"啪"地折断时，才发现自己把树根画成了缠绕着子宫的藤蔓。

第七天偷跑进药店买验孕棒，收银台前的孕妇挺着浑圆的肚子，我盯着她卫衣上的卡通长颈鹿图案，突然被汹涌的委屈击中。躲进商场的母婴洗手间，坐在智能马桶圈上哭得发抖，掌心却还小心翼翼护着平坦的小腹，仿佛那里真揣着易碎的琉璃盏。

第十天凌晨三点赤脚摸进厨房，我贴着冰箱门喃喃自语："你要是迷路了，妈妈就在这里亮着灯啊。"忽然听见丈夫在身后轻笑，原来他早就发现我每晚会来给"冰箱神龛"上供——那盒没拆封的孕妇奶粉，那本翻到起毛的《睡前胎教故事》，还有我偷偷摆上的草莓蛋糕，都是献给未知生命的甜蜜贿赂。

第十三天验孕棒终于显出灰印时，我蹲在浴室瓷砖上发了半小时呆。晨光像流动的金沙漫过那道水印，把它从幽灵般的淡影染成实实在在的粉红。手指反复摩挲试纸边缘，突然想起移植时医生说的那句"胚胎很活泼"，后知后觉地哭笑起来——原来这十四天里，不是我在等待奇迹，而是那个小生命在漆黑的宇宙里，拼命游向我这颗孤独的星球。

现在摸着肚皮上蝴蝶掠过的触感，总会想起那段草木皆兵的日子。那些神经质的仪式、荒诞的恐惧、在希望与绝望间荡秋千的日日夜夜，原来都是母性最初的形状。就像种子顶开土壤前总要积蓄破土的力量，那些辗转难眠的夜，何尝不是生命在与母亲互相确认的密语？

当B超探头第一次捕捉到那团跃动的光点时，整个诊室突然亮得像是落进了银河。我数着仪器里传来的心跳声，咚、咚、咚，每一声都精准踩在丈夫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上。他眼眶通红地摸着我的肚皮，哽咽着说："宝宝在敲摩斯密码呢，你听——短长短，是'妈妈'的节奏啊。"我们对着黑白影像笑出满脸泪痕，那团混沌的阴影在我眼里分明是朵层层绽放的莲。

孕吐最凶的清晨，我趴在马桶边却笑出了声。吐空的胃袋突然窜过一阵细微的颤动，像是有谁用羽毛笔在子宫壁上写诗。丈夫惊慌失措地举着柠檬水冲进来时，我挂着泪珠朝他喊："快！宝宝在跳踢踏舞！"我们头抵着头蹲在瓷砖地上，直到那串气泡般的胎动再次浮现，两个人孩子气地击掌欢呼，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一片。

孕24周做糖耐检查，我故意把葡萄糖水喝出了交杯酒的架势。抽第三管血时，腹中突然鼓起个小拳头形状的凸起，护士举着棉签惊呼："宝宝在帮你按针孔呢！"我摸着那个尚未消退的鼓包，恍惚看见透明羊水里蜷缩着的小人儿，正努力撑开半透明的眼皮，用我们等待了七年的光景，轻轻叩击着世界的门。

如今临产包里装着注射过的促排针管，丈夫说这是给宝宝准备的"生命起源教具"。每当胎动搅得我夜不能寐，就着月光抚摸西瓜般的肚腹，那些针眼在妊娠纹间若隐若现，恍若银河洒落的星子。昨天助产士摸胎位时突然笑起来："宝宝头顶着你右侧卵巢的位置呢，像在给当初取卵的伤口献吻。"

昨夜暴雨敲窗时，肚皮上突然隆起座会移动的小山丘。我握着丈夫的手指追着那处起伏，在紫电青光照亮的瞬间，竟看清了皮肤下游过的手肘轮廓。我们静静看着这个在超声影像里吃手、在胎心监护上画山峰的小生命，如何用鲜活的存在，把过往所有冰冷的医疗器械、刺鼻的消毒水、病历本上残酷的数字，都酿成了血管里汩汩流淌的蜜。

此刻宫缩像潮汐般阵阵涌来，我却摸着产床栏杆笑出声。监测仪上的曲线波峰越窜越高，恍若当年试管日历上一个个画圈的期待。当第一声啼哭撕裂产房的空气，我想我终会告诉这个孩子：妈妈接住你的瞬间，仿佛接住了七年前阳台上那枚被夜风吹散的婚戒，接住了所有在冰箱前颤抖的清晨，接住了日历本里疯长的幻想之树——原来最盛大的喜悦，是让所有心碎都开成迎接你的路。